孙小梅:在电视直播过程当中,你的现场报道有别于其他记者,你的描述、你的语言都非常感性。随着每天看到水位在升高,你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张泉灵:我不知道你面对一个即将要消失的东西,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们经常会在那儿站一站说,照张相吧,明天这地方就不存在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哎呀,变成这样了。我想不仅仅是我们这种可能偶尔去一次三峡,偶尔去见一下长江的人会有这样的感受,即使是天天跟长江打交道的船员,祖祖辈辈生活在长江边上的居民也会这样。那几天,天天有人坐在码头上看这种变化,我想这种变化里头肯定会包含着一种留恋。因为整个长江,那些老县城,保留了他们对以往生活的记忆,但是也会包含着一种对新的长江、新的未来的向往。我记得过瞿塘峡的时候,原来有一段航段是一段非常著名的险滩,有很多漩涡,过那段的时候必须是船长亲自驾驶,因为非常险,这次船长哼着小曲就过去了,他说一辈子没在这段路上开得那么平坦。
孙小梅:应该说很多中国人对三峡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你个人对三峡的情感是源于什么?
张泉灵:我进电视台自己独立做的第一个节目就在三峡大坝。
孙小梅:在这之前你第一次去三峡是什么时候?
张泉灵:那就更早了,在1992年,去旅游。
孙小梅:第一次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张泉灵:好奇。因为三峡是全国十大风景名胜嘛,那当然就想去看一下,想看看这样的一个峡谷到底漂亮在什么地方。去了之后就会发现,其实除了漂亮之外,它还有很多人文的意义在里头。
孙小梅:后来几次去都是因为工作的关系?
张泉灵:我们后几次去因为工作的关系,都是直接跟三峡工程有关系,感受最深的也就是两个字——改变。我想,这两个字在这一次我们去三峡的过程当中,可以说是每一分钟都在体验着不一样。
孙小梅:刚才你说你从直播的开始到后面,你们是一直在一条直播船上生活的,给我们讲讲你们在船上的生活吧?
张泉灵:可能对于直播来说,直播船最大的好处是每天让你看到新的东西,它不是扎在一个点,你既然是要沿线去见证“135”,肯定要走很多的地方,这是我们这条船最大的优势,同时也是这条船给我们带来的最大的困难。你知道,直播不光是一个人说就可以了,它要有一个非常复杂的技术系统,这就意味着每天我们的技术系统在搬家。
孙小梅: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张泉灵:恰巧也是给我们增加第二个难度的问题。在“非典”期间,所有的工作你必须非常谨慎,我们走的时候是16个人在这条船上,有技术系统和我们节目部门的人,船上还有一个当地派给我们的驻船的船医。这16个人要干这么多直播的活儿,我们从来没有干过。你想,我们去年在三峡导流明渠截流的时候,人数大概比现在多三倍,干的活儿比现在少三倍。这一进一出你就知道,我们每天挪地方有多困难。我们每天到一个码头,首先得把卫星地面站搁到岸上去,这是什么概念呢?最小型化的卫星地面站的设备900公斤,差不多一吨,地面站工作组有3个工作人员,我们干脆就给他们改名了,不叫他们卫星地面站组,叫大型设备搬运组,我们管他们的头儿叫“张大搬”,到回来的时候,我突然懵了,我说,“张大搬”,你原名叫什么来着?我忘了,所有人都叫你“张大搬”,我忘了原名叫什么。但是,我觉得也是给新闻频道开了个好头,新闻频道一直在寻求一种方式,流动的、应急的、小型化的直播,我想我们是在特殊时期被逼迫的状态下完成了这样一次尝试,证明这次尝试无论从节目方案上,还是从技术方案上都是可行的。
孙小梅:这一路下来,你也做了十几天的三峡人,你觉得最令你难忘、最有意思的是什么?
张泉灵:我们在整个直播的段落当中,四次过了瞿塘峡,下游峡口的地方有一个信号台,80年代有一个电影叫《等到满山红叶时》,我不知道你看过没有,上海电影制片厂拍的,写的就是那个信号台。第一次去的时候就看到信号台,觉得人去楼空了,第二次经过的时候,没有提前约,我们恰巧遇见爆破拆除。船经过的那一刹那,那儿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岸上使劲冲我们招手说再见,其实他们不仅仅是向我们这条船说的这句话,而且也是向他们守望了几十年的长江那种急流险滩说的。
孙小梅:当水位升到135米的时候,你第一个感觉是什么?你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色?给我们描述一下吧。
张泉灵:那天我们到的时候是傍晚,船一出了巫峡的峡口,就看到面前一大片水。我们大概十天之前去过同一个地方,当时大宁河和长江干流的交界处还非常明显,长江干流是黄色的,大宁河是绿色的,在那就会有一个交汇处,非常清楚,但这次进去的时候,你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一大片湖面,4.8平方公里的一个大湖面。因为当天晚上直播的时候是22点,你已经看不到那个大湖面了,只能看到巫山新城的夜景,全是灯光,像天上的街市,所以我说明天早上8点档的节目,我们一定要做一档直播。
孙小梅:从你个人来说,你更喜欢新三峡,还是老三峡?
张泉灵:我觉得现在的三峡看起来更加温柔,还会有一些新的景观,这些你原来在江底看不见,因为两岸都是绝壁,也没有人爬上去过,等水涨起来之后,你会发现,哦,这个地方有一个新的溶洞,这个地方礁石像什么。我觉得印象特别深的就是我们船上有一个在三峡工作了20年的老导游,对三峡景观太熟悉了,所以他一般给我们讲解的时候,都不用回头,但他现在一路在犯错误,他说这里有什么,我们说哪有啊,他说那种感觉就像你们家原来住在13楼,突然搬到5楼,你给别人指的时候会指错。
孙小梅:就像你说的,随着水位的升高,包括那个老导游都已经辨不清方向,老城也都被淹没了,对此有很多人感觉到非常的惋惜。
张泉灵:我一路上接到过我很多朋友的电话,所有人都会说是不是特可惜,然后我一定会反问一句话,你来过这些老城吗?大多数人没有来过,即便来过,也是作为一个旅游者。但是你如果去过那些老县城的话,除了历史悠久之外,它的另外一面也会给你留下深刻印象,就是这些老城的人居住环境条件较差,我可以给你举几个例子,比如老归州,原来屈原的故乡,房子的密度非常非常大,几乎沿江的县城都会有这个问题,因为人口经过了解放以后的急剧增长,但是土地没有增长,因为峡江两边土地是非常有限的,那这个时候怎么办呢?他们就在原来的地盘上盖高楼,不断的去扩张,占用原来的道路,所以最后就造成了道路的狭窄,通常就是只能行人过,很多汽车进不了,特别是救火车进不去,一旦有点什么情况,发生火灾了该怎么办?我问过他们,有没有发生过火灾,他们说有,所幸没有大的火灾,每个人都是拿着脸盆去救火。那么这些老县城面对现在这种经济的发展,面对人口的增长,怎么办?如果没有三峡工程的话,它永远没有机会在白纸上重新来过。现在的新县城跟老县城这种人居环境的改善,城市的改善,的确天壤之别。
孙小梅:作为一名记者,你亲身感受到三峡从老三峡变成了新三峡,你想对大家说点什么?
张泉灵:如果你没有去过三峡的话,你非常值得去看一下,那儿可以说是中华民族一个文明的摇篮,而且她的景观现在会有新的特色,她仍然会打动你,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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