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典型的艾滋病患者,额头的左半边因病症发作留下了痛苦的“记录”——大片的疱疹和黑癍以及几乎掉光的眉毛。但他的气色看来却很好,脸上泛着与正常人一样健康的红光。他说:“我是医院里治疗效果最好的病人。”
这是一个来自山西临汾的农民,他染上艾滋病的原因是在一次手术中输了“不干净”的血,可以说这是一个无辜的病人。我说要和他聊聊,他很大方地同意了,也允许我们拍照,还很积极的让我们拍正面。很多艾滋病人是不愿意让别人拍自己的正面的。他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就是得了病吗?”
现在看来有些“豁达”的他,在刚刚知道病情时和大部分人一样。“做完手术后别人告诉我那里的血可能不干净,要我做个检查,我就去了,后来拿化验单时,医生跟我一说就不行了,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怎么真的就得上这种病了呢?早就知道这种病不好了,得了就等于是判了死刑,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得上了。我就脑子空空的在医院的凳子上坐了2个小时。”这个坏消息就像插翅一样,传得很快。村里的人都不敢迈入他们的家门了,怕被传染,但他很能理解。我问他难受吗?他说:“这也没办法,谁都会害怕的,我觉得他们也没有什么错。换了是我,别人得了这病我也会这样。”
和他聊天的时候,旁边有个长得很白净,看上去很老实的女子一直盯着我们。她很安静的看着他诉说这一切。当我问到他的妻子对他的病有什么反应时,他笑着指指那个很安静的她,让我自己去问,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他的妻子。难怪她看着我们时,眼神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忧愁。谁碰上这种事情能不发愁呢?她说:“刚开始我也害怕,又不知道会不会传染。现在知道了就不怕了。”
他是在中秋节前后住的院,刚来时正在发病,已经快不行了。他妻子说:“当时医生都让我在意见单上签字了。”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幸运,笑了:“当时真的快死了,连喝口水都吐,原来我体重160多斤,那时跌到了90多。能从鬼门关闯过来,可能是我的求生意志比较强吧!医生也说,只能靠你自己闯了。”
对于自己的无辜染病,他和妻子都显得无助又无奈,但对“事故”医院已没有什么“恨”意了。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去上告过,但没有人理睬他们。妻子说:“我们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只是要保障一个生活就行了,现在别说治病,就是生活都成问题。” 他突然冒出一句:“其实我们是被骗来治病的。”我有些惊讶:“为什么?”他说:“我刚知道自己有病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不要紧,还只是携带者,后来过了两年就发病了,但已经晚了。给我输血的那家医院说要送我来治病,他们的一个院长和一个大夫把我们送到这里,自己就跑了。我们在北京又没有亲戚朋友,都回不去了。”
他们所在的小县城许诺要保障他们的生活,但派人送来3000块钱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他们贷款借来的2万块钱早已用完,现在帐上又空了,每天靠东拼西凑过日子。“医院还算好,该减的减,该免的免。”他又叹了一口气,“唉,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虽然有信心治,可是没有钱又能怎么样!”这声浸透了悲凉的叹息将这冬日里原本很温暖的阳光顷刻间抹杀得干干净净。
治疗艾滋病的药品价格非常昂贵。一天光是抗毒药就要200多,还不包括其他的药物、检测费、护理费。一个月算下来至少得花一万元的医药费,一年就最少也要十万。这么大的数目即使是一个中等水平的家庭也难以支撑,更何况这个仅仅以种地维持生存的农民家庭。而且,据医生介绍,以现阶段的医学水平还没有研制出能让艾滋病人彻底杀灭病毒的方法,病人必须终身依赖药物才能维持身体的健康。而即使在恢复身体后,病人也无法承担过重的劳动,他们的免疫力低于正常人,很容易感染上其他的病。所以后半生只能过“温室里的生活”。他说:“我将来只能干一些比较轻的活了。”而且,艾滋病人在社会上的工作机会不可避免的要比正常人少,这就意味着这个家庭将完全依靠那个柔弱的妻子来支撑。
在交谈的时候,他一直都给我一种很坚强的印象,无论是说他自己的病,还是说起将来的生活。用他的话,“一个已经死过两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这种坚强也许是在更多的眼泪和痛苦之上构筑起来的。他说:“刚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尤其是一想到这个病,就哭得不行。”他指了指妻子说:“她比我哭得更多,每次我一发病,她就拼命的哭。后来眼泪都哭干了,也就不难过了。哭也没有用,反正已经这样了,不要去想就行了。”这时,我看见他的妻子又是很安静的背过身去,悄悄的抹开了眼泪,而他反倒咧了咧嘴,笑了。
我问他现在最大的压力和困难是什么?他很朴实的道:“我没有什么精神压力。就是太穷了,没有钱,都快没法生活了,治病就更困难了!但人都想多活两天的。”最后他很低声的问我:“咱们国家对这个艾滋病人,有没有什么管理的办法?”我有些难过,因为我无法回答。
他们有一个6岁的孩子,放在爷爷奶奶家带。孩子太小,虽然知道爸爸得病了,但却并不懂这种病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该为他庆幸,还是该为他悲哀。
最后,我们给这对夫妻合了一张影。他很大方地站在了阳光下,妻子却显得有些紧张与局促。他们没有平常人那样的喜笑颜开,他们只是很平静的站在那里。一束阳光洒下,却没能消散妻子眼中无助的忧愁。 (刘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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