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 日本人的美国观是根据两国实力及其双边关系乃至国际关系的变化而不断发生变化,先后经历了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柏利来航时的“惧美”和明治维新时期的“师美”,日俄战争后逐渐走向“仇美”、“反美”,二战惨败后转而再次“师美”、“崇美”,在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的同时却又不断滋长“厌美”、“蔑美”情绪,今日“亲美”言论又再次陡然高涨,充分体现了日本文化中的相对主义色彩与对外关系的实用性特点。
从“虎狼之辈”到效法对象
日本人对美国的最初印象并不好,称美国人为“墨夷”,认为美国虽号称“公允”,实乃“虎狼之辈”,对其心存畏惧。19世纪初,美国船舰经常出没在日本列岛附近,多次试图叩开日本国门,使奉行闭关锁国政策的德川幕府极为恐慌。1853年7月8口,柏利率领四艘“黑船”抵达江户湾,测量水域、强行登陆,并要求幕府接受美国总统的国书,致使“江户城内市民无论贵贱,都惊慌失措,寝食不安,扶老携幼,逃往郊外”幕府束手无策,只得接受美国国书,并同意次年答复。1854年2月13口,柏利再次率舰前来日本,3月31日,迫使日本签订了《日美亲善条约》,打开锁闭200多年的日本国门。
当危机降临,善于接受外来强势文化的日本人认识到自己的实力不足和落后,便很快由“尊王攘夷”转向了“倒幕开国”和“师夷长技”,美国的坚船利炮和发达文明成为口本人羡慕、崇拜和学习的重要对象。1868年,明治政府打出“求知识于世界”的旗号,开始明治维新,效法欧美列强,以求雄飞于海外,向大陆扩张。1871年,岩仓使团出访的第—站就是美国,不少留学生赴美学习,准备有朝一日也能像美国一样去敲开别国的大门
1876年,明治政府派出黑田清隆逼迫朝鲜订约,当时黑田还特意带上了记述美国舰队征服日本的《柏利提督远征记》—书,并刻意模仿了一番。因此不难看出,日本人并不嫉恨美国逼迫自己开国,反而感激其帮助自己走向了文明开化之路。如今在横须贺的柏利公园内,依然矗立着伊藤博文手书的“北米合众国水师提督柏利上陆纪念碑”。思想家福泽谕吉电盛赞柏利来航“仿佛在我国人民的心头燃起了—把烈火,这把烈火一经燃烧起来便永不熄火”。
由潜在对手到“鬼畜之国”
虽然美国支持日本进行日俄战争,并主持了日俄媾和,但羽翼渐丰的日本认为,美国在美洲推行“门罗主义”,而在东亚却大搞“门户开放”政策,是故意阻上其问大陆扩张的敌对行为,由此双方关系逐渐恶化。
1906年,日本取消了美国铁路大王哈里曼收购南满铁路的计划,转而与老对手俄国在1907年至1916年间先后四次签订《日俄协约》,共同抵制美国势力向中国东北和内蒙古地区渗透。然而,此时的日本在技术、物资和市场上仍离不开美国,因此在1921年召开的华盛顿会议上,被迫接受美国的要求,订立《五国海军协定》及《九国公约》。日本承认在海军主力舰保有量上屈居美国之后,以及美国对华的“门户开放”政策,并不得不对英美实行“协调外交”。
1924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排日法案”,更加剧了日本人对美国的敌视情绪。越来越多的日本人认为,美国正日益成为其实施“大陆政策”的主要障碍和潜在敌国。与此同时, 日本军部在对外战略中将美国列为头号假想敌国。
随着中国大陆统—政权的出现,日美矛盾逐渐加剧,日本国内藐视和仇恨美国的舆沦与意识也随之高涨起来。“九·一八”事变后,美国政府发表了相当温和的“不承认主义”,但仍激起了日本国内强烈的反美情绪。日本谴责“美帝国主义”,称“这么一个靠着犯罪行为而取得今日地位的国家注视着日本在满洲的行动,该是如何的厚颜无耻和骄傲自大啊”。日本军部叫嚣着“不惜对美一战”,告诫和勉励国民:“美国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但是不必担心,如果你下定决心并做好充分准备,你就无须害怕。”
1937年,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这—举动严重威胁了美国的在华利益,加剧了日美间的矛盾。但美国国内孤立主义思潮泛滥,美国财团要大发日本侵华战争之财,大批美国的废钢铁、石油和航空燃料仍旧被源源不断地运往日本。直到1940年日军占领法属越南南部并与纳粹德国和法西斯意大利结成轴心国集团,美国这才体会到“养虎为患”的无奈,开始对日实行全面的经济制裁。战争狂人东条英机等狗急跳墙,决心南进以夺取战争资源,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这时日本国内清除美国影响的排外热潮持续升温,美国成了“鬼畜之国”,美国官兵成了“贪生怕死”的代名问。
战后初期的崇拜与“一边倒”
在太平洋战争中,美国的强大实力教训了日本人。1945年8月底,美军开始进驻日本。令美国官兵始料来及的是,曾经在战场上出现的疯狂抵抗销声匿迹了,美国人到处看到的是日本人服服帖帖的笑脸,听到的是让日本成为美国第51个州的倡议。作家户川猪佐武说:“从麦克阿瑟踏上日本国土的那一时刻起,便注定了日本无论在地理、政治、经济方面,还是在社会、风俗上,都将作为美国的边陲,度过尔后的若干岁月。”
美国成了很多日本人欢迎、羡慕和崇拜的对象。几乎在一夜之间,“鬼畜”就变成了“上帝”。从裕仁天皇亲自拜会麦克阿瑟,摆出活像聆听训斥的小学生似的毕恭毕敬的姿态,到首相吉田茂时刻不赞颂美国和麦克阿瑟,再到按照美国占领军当局的指令,实行民主化改革,在外交上彻底奉行“对美一边倒”方针,至此,日本人的美国观发生了180度的急转弯。借助对美国的从属地位,日本统治集团得到美国的庇护,二战罪魁裕仁逃脱了严厉的战争惩罚,保留了天皇地位。
1951年,吉田茂出席了旧金对日媾和会议,签订了片面的《旧金山对日和约》,并恢复了主权独立。而同年签订的《日美安全条约》,形成了美日安全保障体制。利用这个体制,日本得到美国的大笔援助,迅速恢复了经济,并在朝鲜战争期间充当了美军的后方基地,形成“特需景气”,经济开始高速增长,出现了“战败者的胜利”。
“厌美”与“亲美”——以实力为转移
日本人看待美国的立场和态度完全是以本国利益和美国的实力变化为转移的。日本在战后初期那些不直接影响本国利益的国际事务中,对美国的外交举措和军事行动大都采取推祟、追随或默认的态度。但随着1968年日本成为资本主义世界第二经济大国以及美国在越南战争中实力受损,苜相佐藤荣作虽然继续“对美一边倒”,却不失时机地向“伟大盟国”提出要求,以获得对等伙伴的地位。1980年年初,大来外相声称“即使口美协调是基轴,也将从追随美国变成平等的伙伴关系。”上世纪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初,这种“日美对等论”的呼声出现进步发展的趋势。
与此同时,由于日美双边贸易摩擦加剧和美国出现的“敲打日本”的风潮,财大气粗的日本人开始批评美国人懒惰、教育水平低、工作没有效率等。1992年2月,宫泽首相竟称:“美国人缺乏通过劳动创造财富的工作道德。”日本国内的新民族主义者和国家主义者的 “厌美”、“蔑美”情绪高涨,人们要求摆脱“美主日从”地位。时任众议员的石原慎太郎等人先后撰写了《日本可以说“不”》等系列政论集,预言“美国将丧失权威”,日本“不能只通过美国去观察世界”,“现在是日本重新认识美国的时候”,对美国的不满与轻视溢于言表。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美国经济实力迅速恢复与增强,受“泡沫经济”拖累的日本对于充满活力的美国经济再次感到心服口服,“脱美入亚”和对美说“不”的声音逐渐降低了调门。“亲美”的言论再次泛起,有人甚至提出目前日本除了依靠美国,就别无选择。特别是在争取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保护海上交通安全、维护东北亚的稳定与和平等问题上都需要美国的帮助和支持,尤其是中国在改革开放中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使危机意识很强的日本人决定继续背靠美国这棵大树,主动加强日美同盟,以确保其在亚太地区第二把交椅的地位。
从目前来看,日本仍将通过依附美国获取安全、政治、经济的利益,尽管有些日本人对美国怀有不满甚至反抗情绪,但美国的强大实力以及东亚格局中的一些变化因素是束缚日本自我行动的障碍性因素,也是左右日本人美国观的决定性因素。《世界知识》(徐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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