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风范
------《冯友兰·1946》编导手记
央视国际 2004年06月07日 14:23
做冯友兰是我们组做“北大哲学大师”系列中难度最大的,首先是在于采访嘉宾都已经八十高龄,不便出门到演播室做节目。所以,我只能带着机器去冯友兰的小女儿家采访。
早已耳闻宗璞老师是位著名的作家,除了些散文,却从未拜读过她的大部头作品,时间仓促,更是没有可能将其作品买来一一读一遍。心中自有几分心虚,果不其然,在采访中她问道:“你们看过我写的书吗?”我和池只能面面相觑,说知道或者听说过,这不就等同于没读过。说读过那是虚伪。
第一次采访,很不顺利,无论我们问什么,老人家都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就对付了我们。我想,可能是因为上述的原因吧。
回来后,我们觉得这样做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我们选择了第二方案——再找一个嘉宾任继愈与宗璞老师补充。
到带摄像机去宗璞老师家拍摄的那天,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仅看了她的小说,还准备了不少问题,打算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刨根问底。出乎意料的是,那天宗璞老师情绪非常好,在园子里一坐下就与我谈起冯友兰先生的故事,十几分钟下来,我没有打断她。我心里惊叹:这不就是洋洋洒洒一篇条理清晰,生动有趣的散文吗?
其实,冯友兰先生在早年上课时,就有着条理清楚,上下文逻辑性强的特点,所以,在战乱中,他才会上完课的讲稿就是一篇完整的书稿。看来,宗璞老师是深得冯老先生的“以口代笔”的真传。
以下便是宗璞老师的谈话,大家可以看看,它是不是就是一篇美文?
小的时候在学校里做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家庭,我就发表了议论,我说一个家里面只要有母亲就可以,父亲有没有是不重要的,但是父母对小孩这种看法,不知道他们怎么样讨论,不过我父亲也并没有因此就把他做学问,做事业的那个心思多放在家庭上面来。
这就是他全神贯注地最主要的就是哲学,他非常的爱思想,老在考虑问题,所以在抗战的时候,这些先生们从长沙经过越南到昆明去,走过木兰关,司机让大家把手都放进来,收进来,不要靠在窗户上,大家都照做了,可是我父亲好像没听见,车走过去,他的手就撞断了,骨折,后来金越林先生跟我说,半开玩笑的,说当时大家听到这个话赶快把手收进来,只有你父亲在想为什么要把手收进来,收进来的抽象意义是什么,具体意义是什么,等他还没考虑完呢,就已经骨折了。
这是他爱思索,全神贯注地在他的学问上是非常突出。在文革的时候还有一件很滑稽的事。我们那个时候全家都挤在一间小屋子里,所有的地方都堆满了东西,我当时在城里工作,我从城里回来的时候,母亲就包饺子,等到大家包了饺子以后,就找不到这个饺子了,后来找了半天,说这么小的地方能到哪儿去呢,找了半天我父亲坐在那个饺子上,一点也不觉得坐在什么东西上,非常的专心,脑子里只有他所考虑的那些事情。这就是说他是这样,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执著呢?为什么会这么爱他的哲学呢?
最根本的一个就是他爱自己的国家,爱自己的祖国,所谓爱国,我觉得不是说爱哪个朝代,哪个政权或者是这一类的,就是说爱自己所生长的土地,自己所几千年精神依赖的文化,爱自己生存的空间,爱山山水水,是一种非常可贵的感情。我觉得像这种感情,它也可以发展成爱和平,爱人类,整个这样一个很大的,很博大的感情。这样他就一直到晚年,他就一直坚持写作。他这个写作是叫长救邦与古新命,他不是为写书而写书,他是把中国古代的哲学精华营养,为我们国家的现代化添砖加瓦,这在他的序言里面都说了。在他年纪已经很老迈,生活非常困难,吃饭都要人喂的情况之下,他一直坚持写完了他的《中国哲学史新编》,150万字的大书,我想这是中国哲学史上的奇迹,因为它写的不是一般的回忆录这样的形式写下来的,写的是一个很大的学术著作。
他在写作的时候,也有很多关心他的朋友、亲戚很怕他写不完,说你是不是可以写一个大纲,让别人帮助整理,他说不可以,他就是从头到尾一字一句都是他自己的,当然他是口述,是别人记下来的,都是他自己的。这是把生命放在这里面了。所以他有时候就讲李商隐的两句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矩成灰泪始干”,觉得好像真是在风烛残年这段时间里,一定要烧干了才行,他有时候也讲好像是薪火相传,要前心继后心,把自己当成柴来燃烧,使得学术的生命能够继续下去。
在他95岁高龄,他当时经常的生病,天天生活都是很困难,每一天都是很困难的,他完成了这部作品。而且那个时候经常的上医院,他看见家人也是很忙乱的,他就曾经说现在治病是因为要把书写完,如果书写完,有病也就不用吃了,会觉得很安心。他在写完了书以后,四个月就去世了。人家问说他临终有什么遗言,我想那也不是说就是正式地遗言,可是他最后说的话还是关于哲学的,就是中国哲学将来一定会大放光彩。(编导:周莉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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