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个村支部书记,但村民们都说,这个村,少了他不行:
为了移民工作,他6年搬了7次家,住了两年鸡棚;他忘我工作,累垮了身体,上个月,进医院才发现已是肝癌晚期;他坚决不住院做手术,第三天就到自贡,看望移民到那里的乡亲;现在,每天依然忙碌在工作岗位上……
他说:“正是移民工作的重要时期,我不能闪色子,我要和时间赛跑。”他说,如果能活到年底,会在妻子生日时,带她出远门转转……
他叫肖盛平,今天56岁,开县丰乐街道原水东村支部书记,党龄21年。
踏着晨曦出门
和往常一样,昨天早晨,肖盛平5点过就起床了。
自从上个月到医院检查出肝癌晚期后,肖盛平就将自己每天工作的主要时间改在了早晨。再晚一点,他实在无法支撑着在烈日下走街串户。街道领导让他放下工作,安心养病,但肖盛平放不下那187户、500多名165水位线以下的村民。这500多人必须在今年6月底之前完善移民搬迁手续,肖盛平知道,说服乡亲们搬迁还需要做大量细致的工作。
6时许,肖盛平推开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徘徊——那不是早就移民到岳池的同村村民刘宽海么?刘宽海2002年外迁到岳池后,就再没回过老家,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肖书记,我放心不下你,专门回来看看。你,还好吗?你的病……”和肖盛平同岁的刘宽海眼睛一红,再说不下去。
两位老人默默行走在清晨乡间的小路上,清脆的鸟鸣不时在耳边响起。
“老肖,你瘦多了,你的病是累出来的。我不会劝你休息,因为我知道说这话没用,但你也要为自己想想。”良久,刘宽海打破沉默。
“老刘,我们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了,你还不理解我?”肖盛平微微一笑。
“你不为自己想,也不为你老婆、为你儿女想想么?”刘宽海提高了声音。
“……”肖盛平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是啊,我欠他们太多,特别是我老婆。结婚三十多年,除了吃苦,我什么也没能带给她。自从得了这病,我就一直想,一定要补偿她什么,却不知老天给不给我时间。”
刘宽海转过头,悄悄拭着眼睛。只剩下沉默。
不知不觉,二人行至原水东村2组。2004年,邻近3个村合并成迎仙村,肖盛平原是其中水东村支书,合并后,他主要负责原水东片区移民工作。
“肖书记,你身体好些了么?”一名老汉正在路边砍竹子,他老远就看到肖盛平。
“还好。你考虑好了没?”肖盛平笑眯眯地问道。
“我还是想后靠,不想进集镇。”老汉知道肖书记问的是什么事,他低下头,声音很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对患重病的肖书记说这话。
“后靠没土地啊,三峡工程是国家大事,我们个人或多或少都应该作出点牺牲。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说完,肖盛平又提步向前。
对面走来一名背着孩子的农妇,肖盛平走过去问道:“王祖兰,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搬家啊?”
“那边房子还在刷漆,装修完了就搬。你放心,我们支持你的工作。你要注意身体啊。”
“我不能闪色子啊”
“变化太大了。”刘宽海边走边感叹。
是啊,5年前,这里还一片热闹非凡。如今,昔日的农舍已变成一堆堆废墟,间或,有间民房隐藏在葱郁的包谷林后,但墙上,都写着鲜红的“移”字或“拆”字。
“原水东村有2378人,全部是移民。今年6月前,还有187户、548人要顺利移出。老刘,移民工作不好做啊,眼下正是移民攻坚时刻,我不能闪色子啊。”
刘宽海没说什么,他太了解眼前这个老朋友了。
9时许,气候变得异常闷热,两位老人都感到有些窒息,肖盛平的脚步已明显慢下来。“老肖,我们回去吧,你该休息了。”
回到家已是10时许,天,更闷热了。肖盛平瘫在椅子上,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后,慢慢合上眼睛。妻子曾改业找来一张毯子,轻轻盖在丈夫身上。肖盛平眼睛动都不动,依旧瘫在椅子上。
“肖书记,帮帮忙,你是水东的活字典,最熟悉水东情况了。”伴随着这句话,一个中年人冲进家门。这是街道领导在知道肖盛平生病后,找来接替他工作的何振炎。
“肖书……”何振炎话没说完,就看见闭眼休息的肖盛平,他赶紧放轻脚步,正欲退出门去。肖盛平却睁开了眼:“何振炎么?没事,你拿来吧。”
“街道要登记残疾人情况……”何振炎迟疑着说。
肖盛平立起身子:“这个张培益,是左腿残疾,神经纤维瘤,已办了残疾证,家里有3个人;田雪梅从小腿残,家里有3人……”几分钟,肖盛平已将全村12名残疾人情况如数家珍倒了出来。
何振炎刚走,肖盛平又倒在椅子上。10分钟后,他再次被电话铃声惊醒。“不行……再熟也不行。老弟,政策范围内我能帮忙的一定帮,这个移民的事,我还得按章办事……正因为我们关系好,你才必须得支持我的工作,不要让我为难啊……”
放下电话,已接近中午。午饭很简单:菜是一碗已发芽的炒豌豆。
有苦也有甜
没睡午觉——长期艰巨的移民工作已让肖盛平彻底改掉了睡午觉的习惯。中午1时许,他又出门了:“天闷热得很,恐怕要下雨,我早去早回。”他边收拾边对妻子曾改业说。
妻子靠在门框上,静静望着丈夫离家的背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15分钟后,肖盛平来到原水东7组徐某家。这里,他今年内来了不下5次,但徐家态度比较强硬,每次都是同一句话:“我要外迁,或者后靠!”
“肖书记,你病了还工作啊,要注意身体!”徐家女主人亲切地将肖盛平迎进屋里。但肖盛平一开口:“你们还是那个意思吗?”关系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老徐啊,你晓得我们开县移民的特殊情况,淹没的全是良田和村庄啊。外迁现在没政策,后靠土地容量不够,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你的难处我也清楚,你爸爸也是村干部,你就作个表率,牺牲一下,好吗?”
“不行!”对方摆手示意肖盛平不要再说下去了。
肖盛平无奈摇头,转身走出徐家大门。他知道,还需要多次上门做工作。
下午2时,肖盛平来到村民廖百高家:“老廖,你明天去办手续吧,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你放心,肖书记,我答应过的话不会变。你对我们那么好,我看你的面子也要搬。”
一句谢谢后,肖盛平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又上路了。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一幢小楼被掩映在一片姹紫嫣红的鲜花中,挂满果实的葡萄藤窜上了二楼的阳台。葡萄架下面,一个鲜红的“移”字,格外刺眼。“唉!谁住在这里,都舍不得搬走。”肖盛平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叩响房门。
“肖书记,你什么也不要说。我晓得该怎么办,你救过我的命,这个人情我不能不还。”肖盛平还没开口,对方已说话了。
房主叫杜芝琼,2005年9·4洪灾时,洪水将一楼完全淹没,杜芝琼和儿媳、两个孙子被困在二楼阳台。他们的呼救声引起了正驾船在水上搜寻群众的肖盛平的注意,是肖盛平赶来,将他们救出险地。对他们来说,支持肖书记的工作,就是报答救命之恩的最好方式。
在水东,像杜芝琼这样,因为人情,因为报恩而支持肖盛平工作、毅然搬迁的村民还有很多。杨泽田是165水位搬迁对象中最早一批搬出水东的。2003年,他被野外马蜂蜇伤手臂血管,当场全身变得紫红,不省人事。是肖盛平拨打120,火速送他进医院抢救。
杂草中的“老屋”
不知不觉,肖盛平又踏上了那条熟悉的路——每天傍晚,他都会和妻子出门散步,这是他每天唯一和妻子单独相处的时候,也是他每天最幸福的时候。但每天,老两口都会不自觉地走上这条路。这条路旁曾有他们的家,而今,却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
坐在废墟上,肖盛平又燃起一根烟。生病后,本来每天抽两包烟的他开始戒烟,现在,只有特别难受时,他才会抽上一根。眼前,那株拆房前才栽下的小梧桐树,如今,已长得有三层楼高,肖盛平死死盯着这株梧桐,烟头上已留下长长一截烟灰,无声地掉在地上,烟头还在继续燃。肖盛平思绪回到6年前——
那是2001年8月10日,烈日当空。肖盛平带着移民拆房队来到自己家,儿子肖开初拦着他:“老汉,你把房子推了我们住啥?”
“让开!我是支书,我不带头拆,怎么去做别人的工作?我既然决定要拆,就一定找好了住处。”说完,肖盛平亲自爬上楼揭瓦片、掀窗子、挖墙基……
“轰!”看着他和老伴多年省吃俭用才修好的房子倒下,肖盛平心里一酸——这房子,是他们花了4年时间盖起来的,当时,有了钱盖一间,再有了点钱,再盖一间……
花4年时间盖起的楼房一转眼就被夷为平地,望着一大堆从屋里搬出的简陋家具,一家老小全部看着肖盛平,他们不知道,这个一家之主将如何安置他们。
附近有个废弃了的养鸡棚,全家人没想到的是,肖盛平说的新家,竟然就是这个养鸡的棚棚。他们更没想到,全家在这里一住,就是两年。
暴雨下的温情
下午3时35分,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闷雷。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狂风,漫天沙土从遍地废墟间被卷到空中,再如同下雨般散向大地。顿时,天色黑得如傍晚。
肖盛平的思绪被掉落在身上的沙土拉回,他抖抖衣服,赶紧往回走。这儿离他现在的家还有半个小时路程,行至半途,豆大的雨点已夹着狂风打在他身上。
远远地,能看到家了。密急的雨帘中,肖盛平看到老伴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快换件衣服!”曾改业一边为老伴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关切地拿过衬衣——老伴还没回家,她已为他准备好了。
刚在屋里坐下,肖盛平的电话又响了。他边换衣服边说:“我得出去,街道要开移民会。”肖盛平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记录着待会要在会上提出的、当前需要解决的问题。
肖盛平还没写完,曾改业已备好雨伞候在旁边:“路滑,慢点!”肖盛平默默接过雨伞,那一刻,他有些迟疑,他深情地望着妻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娶了你,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我欠你太多,如果我能活到今年冬月间,你生日那天,我一定带你出去走走。”说完,肖盛平拿过雨伞,冲进雨中。
曾改业怔住了,钢铁般强硬的丈夫,竟然如此温情……望着丈夫逐渐在雨中消失的背影,无声的泪水涌出眼眶。
不过,肖盛平不会看到这一切,因为,他生病后,她从不在他面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