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四川省汶川县发生里氏8级大地震,造成严重灾害。截至5月19日下午,地震已经造成34073人死亡,其中,父母痛丧子女,孩子失去至亲。
地震当日,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立即行动起来,向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提交了抗震救灾心理援助的政策性建议,紧急启动心理学工作者为抗震救灾、重建家园提供服务的“我要爱——心理援助行动”。
5月14日,“心理援助行动”第一批专家组名单确定,中科院心理所王文忠副研究员和祝卓宏博士赶赴地震灾区。他们肩负重要使命,要尽快与当地政府建立联系,就地了解各方面的心理需求,适当开展心理援助、培训活动。其中王文忠副研究员长期从事儿童健康促进的研究,具有丰富的心理咨询和家庭治疗经验,祝卓宏博士长期从事心理创伤的研究和康复工作,并参加过“非典”等突发性灾难事件的心理干预工作。
5月15日下午,第二批专家组也由该所张雨青老师带队,与4名组员随同民政部工作组赶赴灾区。同时,后方专家组随时待命。
……
5月19日,经过4天在灾区第一线的初步调研,应本刊的要求,此次“‘我要爱’心理援助行动”组长、临时党支部书记王文忠向本刊发回了专家组在成都开展救助行动的工作日记。
心理救助分队在行动
5月18日早晨8点,我们一行6人随同中科院成都分院3位同志,成都电视台以及科学时报3位记者,乘坐一辆中巴车前往灾区绵阳市。大约2个小时后,救助分队来到了绵阳市九洲体育馆。馆外到处是灾民。地上铺着棉被,睡着很多疲惫的难民。进到体育馆内,地上已经铺满了被褥,上面或坐或卧着一千多名中小学生。据介绍,这些学生大都来自重灾区北川县各学校。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孩子已经被证实永远失去了父母,成为了孤儿。
在组织者的安排下,我们分成两个组,一组三人(张雨青、祝卓宏、杨小冬)在主席台上讲演,其他三人在台下接受学生的咨询。其中,祝卓宏运用了团体训练中的方法,很好地调整了同学们的情绪,很多同学留下了泪水,疏导了内心的悲伤与恐惧情绪,初步树立了积极面对未来生活的勇气和信念。这次咨询取得了良好的辅导效果。
但身为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人士,我们也明白,这时的效果并不能说明什么。一般来说,灾后心理辅导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应激阶段,涵盖了灾难发生和之后很短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生存是第一要务,受灾群众会进行自救、营救他人,并从灾难中尽可能抢救财产。在这一阶段,人们联合起来对抗灾难,乐观地认为会很快回到灾害之前的情况,心理问题并不明显。
灾情发生后,我所广大科研人员和研究生纷纷主动请愿,要求为抗震救灾贡献力量,领导小组对此深为感动。但抗震救灾和灾后心理康复是一项非常艰巨、耗时长久的工作,因此,所里决定将陆续派专家前往灾区,进行持续有效的救援工作。而我们此次心理援助行动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配合政府相关部门,为受灾群众提供及时的心理援助,帮助受灾群众恢复自我调节能力,减少心理疾患的发生比例;同时,在受灾地区建立灾害心理干预基地,组织队伍为灾后重建提供持续心理援助,尤其是针对受灾中心地区和附近地区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在校的幼儿、儿童及青少年,帮助他们走出心理阴影、恢复信心、提高心理健康水平。
午后,我们赶往重灾区安县,一路上房倒屋塌的震后惨景令人触目惊心。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安县驻军某地,在一个很大的空场上已经树起了数十顶蓝色的帐篷。里面已经入住了从重灾区茶坪镇转来的数百名中小学生。然后,我们分成三个小组,分别到帐篷内和孩子们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和咨询。大家都从与孩子们的交谈中获得了很多,并尽自己的力量帮助这些孩子。
特别是,郑希耕还用自己的电话帮助两个高中生震后第一次联系到了父母,知道了亲人还活着,父母和孩子都十分激动。此外,他还在咨询中,帮助这些孩子建立了良好的友谊和伙伴关系。
张雨青共访谈了三组学生,其中,一组是5个高中女生,一组是7个小学男生,还有一组比较特殊,是一位从茶坪镇中学来的名叫李维刚的男老师,带着20多名从该中学和另一所小学来的小学生。这些学生是在地震发生后,李老师从学校中抢救出来的,然后,这位老师带着这些学生走了8个小时的崎岖山路,冒着山体滑坡的极大危险,被解放军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随后,我们又到了能够容纳数万人的绵阳市体育场。体育场中的整个足球场中盖满了大型帐篷,其中住满了灾民。由于这个安置点很大,显得比较混乱。灾民主要是以家庭为主居住。我们被安排在一个台子中,对群众进行了面对面的咨询。祝卓宏还对有些咨询灾民进行了生物反馈训练。
张雨青共咨询了5位灾民。其中,这些灾民最主要的焦虑是无法和亲人取得联系,父母找不到子女,或找不到亲友。还有一位接受训练的老婆婆表现出对地震的严重恐惧心理:心慌、腿发软、睡不着觉等。
重要的发现
在灾后心理的应激阶段,我们救助的主要手段是通过直接接触等方式稳定恐慌情绪、缓解焦虑,并设定固定及流动心理辅导站,发放资料,对灾民进行心理干预。对儿童、老年等特殊人群,进行群体心理干预。
一般来说,灾民心理的第二个阶段是灾后阶段,一般是从灾后几天到几周之内。在这一阶段,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将凸显出来,如果没有伴随相应的心理援助,灾民马上就会因为发现灾难的损失和重建的困难,而感到强烈的失落。只有“心理救灾”与“物质救灾”同步进行,才能达到最佳的救灾效果。
在大家的分头行动中,通过信息汇总,我们发现,一些必要的“物质救灾”往往能够帮助灾民重建心理堤坝。
例如,专家组成员杨小冬通过几天来的走访发现,在灾民得到初步安置以后,应着重加强对难民营的安全防护工作。目前,难民营里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较少,大部分是老年人和妇女、儿童,大多志愿者也是女性,不可能对灾民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而灾民在基本生存保证以后,最急迫需要的就是安全保证。如果安全需要得不到满足,灾民甚至有一种对被救助的憎恨。因为地震的伤害是暂时的,而安全危险会时时存在。
小冬同时发现,目前全国各地运往灾区的物品大多是衣物、糖果、卡片、书籍等,送得很多,但缺乏一样:手电筒。不要小看这个小小的手电筒,在缺电的帐篷里,它能发挥极大的作用,不仅能够照明,同时大的手电筒还是一个防身武器,为灾民提供一种心理上的安全依赖。
在这些天的走访过程中,我们遇到不少心理援助志愿团体,他们往往由一些热心但缺乏相关心理知识培训的志愿者组成,他们相信心理危机干预的力量,但缺少基本的技能,往往较为盲目地奔赴灾区,但却很难开展实际的救援工作。很多人在难民营里发问卷,问题较为混乱,引不起灾民的重视,对他们没有丝毫帮助。还有很多支咨询队伍之间彼此没有协调,互相冲突,像农贸市场的小贩叫卖一样。
一支大学心理系组成了一个心理救助队伍,已经在难民营里呆了4天,但是连难民营负责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很难开展工作。最后通过我们的工作人员才联系上了难民营负责人。
这些状况也提示了我们,在这个时刻,应加强心理援助志愿者团体心理活动组织的建设,基本技术的培训,并且,一定要先与当地政府取得联系,建立信任,才能更好地做工作。
咨询师李军发现,在很多孩子的父母还没有找到、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进行纯粹的心理干预有点早。而此时,信息支持是极为重要的救灾手段,无助的孩子打通父母一个电话可以完全消除焦虑和创伤。如果灾区的电话全部免费,可以促进情感交流,加强社会支持,消除负性情绪,避免创伤后应激障碍,胜过一万名咨询师!
祝卓宏这次主要负责对受灾儿童及孤儿进行集体干预,比如进行自主神经功能测试等,除了发现这种干预方式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一定程度上帮助灾民进行减压外,他也发现,这样的活动也让随行的灾民安置负责人看到了心理干预的效果,消除了不必要的疑虑,更加主动配合。一些人还主动邀请我们去他们那里建立基地,对受灾儿童及孤儿进行心理干预。
人都存在问题,不仅灾民存在问题,非灾民也存在问题。那些参加生命救助的救援者如士兵、官员,他们也需要心理救助,只是援助的层次有所不同,比如生存、安全、归属、尊重需要等。
因此,和物质救灾一样,心理救灾也需要一个恢复和重建的过程,这个阶段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特大地震灾害给人们心理造成的伤害往往是长期的。1996年唐山地震发生20周年时,唐山开滦精神卫生中心曾做过一次调查,结果显示:接受调查的1813人中,有402人患有延迟性应激障碍,占22.1%。
而在恢复和重建阶段,应该进行长期的心理跟踪。为此,我们将开展1~3年的长期研究,对灾后群众的心理状况进行持续跟踪。
而此次的救援行动也让我们体会到一点:中国特色的灾后心理干预也许就是要适应中国集体主义的人文经济政治环境,以政府为主导,以媒体为渠道,以集体干预为主要形式,以各种社会支持(信息、物质、情感)为主要内容,而绝不能只是人——=人的片面援助。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6月上半月刊)
灾难过后,为心灵减震
整理/吕娟
灾难发生之后,幸存者常常会因灾难在未来数周内产生以下一些身心反应。每个人的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但要相信,所有这些在灾难后出现的反应都是正常的,是人对于非正常的灾难的正常反应,大多数人在灾难过去数月之内这些反应都会自己缓解,这些情绪反应与身体症状包括:
心理过度反应和身体不适
恐惧和担心很担心地震会再发生;害怕自己或亲人会受到伤害;害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害怕自己崩溃或无法控制自己。
无助感觉得人们是多么脆弱,不堪一击;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感觉前途茫茫;觉得世界末日到来或一切转眼成空。
悲伤为亲人或其他人的死伤感到很难过、很悲痛;大多数人会以大声嚎哭或不断啜泣来宣泄或舒解,少数人以麻木、冷漠、无表情来表达。
内疚感觉得没有人可以帮助我;恨自己没有能力救出家人,希望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亲人;因为比别人幸运而感觉罪恶。
愤怒觉得上天怎么可以对我这么不公平;救灾的动作怎么那么慢;别人根本不知道我的需要,不理解理解自己的痛苦。
强迫性的重复回忆一直想到逝去的亲人,心里觉得很空虚,无法想别的事;创伤事件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出现,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最恐惧、最悲伤的画面;不断地期待奇迹出现,却一次一次地失望;对死亡亲人的怀念常有如针扎心般的感受。
对于地震相关的声音、图像、气味等感觉过敏、反应过度;感到没有安全感,易焦虑;失眠,做噩梦,易从噩梦中惊醒。
易疲倦;发抖或抽筋;呼吸困难,喉咙及胸部感觉梗塞;子宫痉挛;记忆力减退;肌肉疼痛(包括头、颈、背痛);晕眩、头昏眼花;月经失调;心跳突然加快;反胃、拉肚子。
怎样帮助自己
我们要保证睡眠与休息,如果睡不好可以做一些放松和锻炼的活动;保证基本饮食,食物和营养是我们战胜疾病创伤,康复的保证;与家人和朋友聚在一起,有任何的需要,一定要向亲友及相关人员表达。
我们不要不要隐藏感觉,试着把情绪说出来,并且让家人一同分担悲痛;不要因为不好意思或忌讳,而逃避和别人谈论自己的痛苦,要让别人有机会了解自己;不要勉强自己和他人去遗忘痛苦,伤痛会停留一段时间,是正常的现象,更好的方式是与我们的朋友和家人一起去分担痛苦。
对于受灾群众的心理救援
当灾难刚刚发生时,在努力去理解和感受灾难幸存者的基础上——
要说的话对于你所经历的痛苦和危险,我感到很难过;你现在安全了(如果这个人确实是安全的);这不是你的错;你的反应是遇到不寻常的事件时的正常反应;你有这样的感觉是很正常的,每个有类似经历的人都可能会有这样的的反应;看到/听到/感受到/闻到这些一定很令人难过/痛苦;你现在的反应是正常的,你不会发疯的;事情不可能一直是这样的,它会好起来的,而你也会好起来的;你现在不应该去克制自己的情感,哭泣、愤怒、憎恨、想报复等都可以,你要表达出来。
不要说的话我知道你的感觉是什么;你能活下来就是幸运的了;你能抢出些东西算是幸运的了;你是幸运的,你还有别的孩子、亲属等;你还年轻,能够继续你的生活/能够再找到另一个人;你爱的人在死的时候并没有受太多痛苦;她/他现在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更快乐了;在悲剧之外会有好事发生的;你会走出来的;不会有事的,所有的事都不会有问题的;你不应该有这种感觉;时间会治疗一切的创伤;你应该要回到你的生活继续过下去。
帮助者的自我保护
地震和其他重大灾难的救援者,常常会出现由于对生还者及其创伤的同情和共情,而使自己出现严重的身心困扰,甚至心理崩溃。
如果你出现了以下征兆:易疲劳,体能下降,由于身心极度疲劳,休息与睡眠的不足,易产生生理上的不适感,例如晕眩、呼吸困难、胃痛、紧张等;心理方面,与他人交流不畅、情感迟钝,失去对公平、善恶的信念,愤世嫉俗;因心力交瘁、精疲力尽而觉得生气,例如对周围人、政府官员、媒体感到愤怒;感到不够安全;睡眠出现问题,做噩梦;集中注意力和决策困难;缺乏自制力,愤怒,缺乏耐心,与他人关系紧张;失去信任感;怀疑自己的职业选择;感到软弱、内疚和羞耻,感到自己的问题与受灾者相比微不足道;对于自己也需要接受帮助觉得尴尬、难堪;过分地为受害者悲伤、忧郁等。
为了更好地帮助地震灾难的受害者,你应该确保获得:休息,饮食,支持,表达。
巩固和完善自身的社会支持系统,与家人和朋友保持联系。
同事间相互支持,适时地将你的感觉和救灾的经验与同事讨论和分享(如果可能,每天找一个时间,救援人员一起分享自己的情绪)。
找到放松和娱乐自己的方法,安排好充分的休息和娱乐。
定时定量的饮食,不管是不是有胃口。
避免不必要的伤害(如果可能尽量不去其他灾难的现场)。
注意休息(不要总和受害者或幸存者在一起,每天必须有救援者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
找到表达自己的方法,考虑如何更好地谈出你遇到的情况、你做的工作及工作中遇到的困难。
与你的同伴相互鼓励、打气,相互肯定,绝不要相互指责。
允许自己有一些负面的情绪,并表达和疏泄出来。
责编:李菁